剛強難化行善巧,忍辱方便予提攜。化育僧格嚴且峻,苦口一片老婆心。
念茲在茲慈雲寺,為法為眾忘身軀。全力以赴泯我所,鞠躬盡瘁而已兮。
月明潭清隨緣示,無心插柳柳成蔭。禱祈乘願早再來,大弘法教度群迷。
捧著那一張張從幼年到壯年的容顏,熟悉又洋溢赤子之心的笑容 ——「啊!師父怎麼那麼可愛?」「師父小時候一定很活潑、很頑皮喔!」當與寺眾師兄們整理著恩師的資料與照片時,望著那栩栩如生的慈顏,心中滿是感恩與懷念……而濃郁的溫暖氛情,就這樣籠罩著,從恩師辭世後到現在 ——彷若他老人家從未離去,仍舊在身邊,慈眼呵護著我們……
每當憶及恩師,總湧起無限的溫馨與感激。短短六年的依止,竟親切得好像是生生世世的清淨法緣,重複的延續。這樣的延續,是他老人家的身教與言教,在有形與無形的體現中,讓自己確認到僧格養成的幹柱磐基,也讓自己見識到大乘行者忍辱精進、消融我所、歡喜結緣的悲智風範。而這些,除了是恩師人格特質的自然流露外,更蘊藏了他老人家堅固誓願的具體起行。
一、剛強難化行善巧,忍辱方便予提攜
民國九十一年因緣際會下,來到南部;蒙師不嫌棄,忝為門徒。當時,不知恩師是教界赫赫有名人物,初次拜見,只覺這樣的師長親和力很強,與人完全沒有距離,彷彿自己家中長輩一般,倍感親切與歡喜。
當時由於自己居止於慈雲寺分院 ——橋頭念佛會,因此每逢恩師每月固定講經時,寺裡師兄一定吆喝著大家,呼朋引伴、載著信徒,一車兩車、浩浩蕩蕩去聽經。幾次下來,雖覺恩師的開示深入淺出、妙趣橫生,表情豐富、唱作俱佳,惹得個個菩薩笑開懷,但是與自己那時渴求的、能夠出離三界的教法有些不相契,於是便漸漸的沒有去聽講了。
恩師的法眼何其犀利!一次、兩次沒出席,便知道收了個頑桀不馴、頗有個人主見的學生。他老人家當面也不說什麼,只是偶而開示時說道:「我有個徒弟,我講經時也不來聽……」「一些讀過佛學院、大學、博士的,就住不了叢林。不是看這裡錯,就是那裡錯,總是自己想的自己對……」啊 ——真是一針見血,聞之令人汗顏!
縱然如此,恩師還是給予我們相當的自由以成長。他說過:「現代人講究個人空間,我對年輕徒弟的教導態度也是一樣。年輕人有他們的空間,讓他們自由;但對團體生活的規定,一定要服從……」因為自己還算能夠隨順僧團的基本生活、道心也算堅固,因此他老人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們自己去領悟與覺醒了。
恩師對弟子修的忍辱行,其包容寬待的心量不僅於此。由於自己沒有與師長共住,最初對師長的認識實在不多,因而對其想法總有著個人狹隘的主觀意識。那是直到日後,奉命接任網站事務,而必須探研寺院歷史與整合寺院資源時,以及幾次隨侍師長於三壇大戒中擔任書記工作,而必須日夜隨堂與整理開示筆記時,才對師長的理念和作為,有了進一步的瞭解,也才由衷的生起深深的感佩之情。然而,於這之前,還曾發生過一件極為離譜之事。
那是初次隨堂,聽到恩師談及素食問題時的荒誕行為。九十分鐘的課程,聽了一半,因覺師長所說「好像有所偏離」、「恐會造成眾人誤解」等,於是心生大煩惱,竟然上演《法華經》中五千人等退席劇碼(雖不是驚天動地的離去,而是無聲無息的消失 ——但 ——我還是書記呢!),並立即洋洋灑灑的寫了幾百字的上諫書敬呈。事隔一天,縱不認為自己的論點有非,但還是為自己不妥的行為向恩師發露懺悔。恩師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他知道我離席——既沒有指責我,還接受了我的懺悔。事後曾就此事向另一位隨侍師長甚久的師兄發露時,他的當頭棒喝,令我至今難忘。他說:「會覺得師父講得不對,那是你有業障,因為我們聽起來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是的,真是自己業障深重。因為後來有因緣再聽到恩師對類似議題開示時,便覺平和細膩、面面俱到。而經此事後,恩師也瞭解了我的個性,卻仍然沒有捨棄,還是如常召喚、慈愛有加,並且極為耐心的多方給予機會嘗試與磨練。(竊謂也許是因為自己為法直言直行的果敢,雖不成熟,但這份心意,卻讓恩師覺得孺子尚可教也罷。)
慚愧的是,自己事後整理到恩師講經三、四十年來的開示總匯與部分內容時,才知曉恩師的教法,有深有淺,全應當機。而在捧讀他老人家回憶眼淨老和尚的教育方式時,也才明瞭恩師原來深受老和尚影響,終其一生對於年輕學子均以諄諄善誘、慈煦提攜來化導。忤逆、頂撞是常事,調柔、續養慧命是衷懷——恩師之於弟子,真是展現了長者無比的忍辱、寬容與海涵,而令學子終身感恩再感恩。
二、化育僧格嚴且峻,苦口一片老婆心
恩師早年即投入戒場化育戒子,並擔任開堂和尚多年。開堂和尚乃戒場靈魂人物 ——負責總管戒子舉凡排班、演禮、登壇、過堂、下殿等大大小小的生活威儀與紀律,可說是攸關戒子於戒場中僧格養成的關鍵人物。其職不僅要善解戒律儀軌,還要懂得「罵人」——罵到微細心性處、罵到讓人終身受用處,方不枉負戒子求戒因緣。
而任開堂和尚的恩師,就真的很令人折服了。莊嚴的儀表、明快的風格、嘹亮的梵唄,時而嚴厲、時而幽默,外加一點點台灣國語的苦口與婆心,站在台上,每每總有鎂光燈聚焦的效果。不僅能強烈牽動全場戒子的心,讓戒子們對於恩師又愛又敬又畏,連隨侍書記的我們,仰視著自己的師長,也不禁迷濛著孺慕雙眼,一副與有榮焉的深感所說極是。他的開示,至今讀來,仍然可以感受到肺腑之言和盤托出的震憾。而率真、感性、謙虛、期許,乃至偶爾令人會心一笑的經驗寶藏,更是發人深醒、引人覺悟,讓人受用無窮。如:
「心不正,站就站不正。」
「沒有淨念,就表示你有惡念,這是一體兩面,你們要好好體會。」
「出家人直心是不二法門。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還有什麼面子問題?還講理由一大堆!」
「講到的這些是被我發現到做錯的。那些沒有被我發現到的,不要心存僥倖的心理,因為六道輪迴是沒有僥倖的。」
「出家人要有三衣一缽,我們一定要有缽。吃缽飯是中國祖師傳下來的。大師父教你們,回去有沒有用是一回事,但是不能把缽拿來裝糖果、裝零錢,或是過年時拿出來請人家吃零食,甚至拿去種蘭花,這是不對的。」
「我希望做死,也不要病死;我喜歡累死,也不要業障現前來死。能做就是福。」
「我講的都是經驗之談,不是高深妙論。但是最平凡的,能做得到,就是最不平凡的。」
「不是我講的絕對對,沒有人絕對對,唯有佛一人講的是真的。不過經驗之談,你們可以做參考,我只希望你們好。而且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們能成就。後後勝前前,你們的成功是佛教之幸。」
「一期生命雖然不長,但要活得有意義。既要獻身於佛教,就要有『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的心來奉獻。我們的事業是弘法利生、振興佛教,最終目標則在了生脫死。希望各位能發大願,毋忘初衷,好好牢記出家的最初發心!」
以上數語的摘錄,雖不豐富,卻可一窺恩師於僧格觀照的慎密照護中,以他自身修行的經驗,對於我們道心的奠定與熟養,是全力掏出、無一保留!
值得一提的是,性情中人的恩師,雖然身為堂堂的比丘大和尚,但是每到戒期結束即將出堂時,總是聲淚俱下、哽咽叮嚀。幾句:「我好像是一隻老母雞,將你們這些小雞帶大……而今這隻老母雞沒有辦法再照顧你們了,希望你們好自為之……祝福你們都很平安、早日成就無上菩提,我這隻老母雞才總算責任完成……」等短短數語的期勉,都要停頓了好幾次才能講得下去。然後只聽得台下一片抽泣聲起,接著就看到面紙、手帕群飛。恩師這般的真情至性、毫不矯飾,無怪乎恩師的戒子均對恩師感懷佩恩,念念不忘!
三、念茲在茲慈雲寺,為法為眾忘身軀
憶及恩師,除了浮現他溫暖的笑容、鼓勵的眼神外,就是他那領眾光環下辛苦的身影。一聲「師父」、一句「方丈和尚」——叢林的大家長、人人精神的總支柱,哪裡是那麼容易承擔的?因此每當望著恩師,總覺得他老人家在這樣一個因緣裡,既要張羅上上下下五十餘人的現實生活,又要對內、對外顧全出家、在家弟子的法身慧命,還要應酬教界種種法務與人情世故,擔子不可謂之不重。
再加上恩師十一歲時即於慈雲寺出家,對於當時寺眾皆要下田耕種或擔柴賣菜以維持基本所需的清苦環境相當刻骨,因此恩師發願日後一定要改善眾人的生活與住處,讓大家能安心辦道。這個願力支持著他篳路藍縷一路走來 ——興大殿、整廂房、建講堂、築寶塔,固定共修法會和講經,組織護法會與合唱團 ——成功的轉型了早期的寺院風格,也造福了後來的寺眾與前來共修的大眾。
正因為恩師心心念念罣繫慈雲寺,於他老人家示寂前,向他老人家致電請安並懇請他要暫時萬緣放下、好好保重法體時,他說了:「別的我都可以放,但是慈雲寺要怎麼放?」「你們可以向我請假,但是我要向誰請假?」這兩句話很真實、很沈重,也道盡了身為人師與領眾之人的重責大任和點滴心頭。無怪乎隋朝智者大師往生前,弟子請云:「未審大師證入何位?沒此何生?」師云:「我不領眾,必淨六根;損己利人,但登五品。」綜觀恩師畢生傾心掏出,為法為眾為慈雲寺,損己利人,實與古來大德一味同出,令人感恩戴德!
四、全力以赴泯我所,鞠躬盡瘁而已兮
恩師曾說過:「修行人應該以解脫、超出三界為目標,盡可能地遠離世俗雜事的干擾,不要四處攀緣套交情,這樣才能逐漸地走向解脫之道,使修行的目標有所進展,與道相應。」
因為自己是自了漢根器,覺得在娑婆世界流浪生死實在疲憊至極,所以相當認同恩師這席話。但是對於他老人家奔波教界數十年、背負重重頭銜,有時就覺得不過是庸擾人間佛事,憑增出離三界之家的牽纏與罣礙罷。直至整理恩師手稿時,有福報看到他老人家寫的一段話:
「仰望穹蒼,萬里無雲的碧空,令人心情豁然開朗。
那裡沒有一樣是有形物,卻又令人覺得彷彿包含一切。
人生的過程,只要全力以赴,排除萬難,則人生將以美好的形象呈現。
當蘇東坡參透禪理而頓悟人生的真貌實乃『無一物』時,無盡藏便呈現眼前了。
拋卻一切計較、空無一物而度過人生時,無盡藏的世界便與自己渾然一體而顯現。」
才頓時豁然明瞭恩師生前的言語造作、點滴心行,原來已經入了這般境界之中;也印證了他老人家早期對眾的開示:
「修行的關鍵完全在於個人的把持。真正的開悟是清明,不為所動。這是修行的一個階段、一個關鍵。而會修行的人縱使事情繁多,也不會干擾心的清明,過了就放下……」
是的!因為對恩師而言,無論何事,做與不做,做了就放下,不過是佛果因地中,菩薩的隨緣利益、導化群生,非關個人名聞與利養;而出家人的本分,也只是盡全力、無欲求,一切鞠躬盡瘁而已罷!
五、月明潭清隨緣示,無心插柳柳成蔭
文殊菩薩化現的寒山大師曾說道:「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叫我如何說?」這是恩師嚮往的菩薩修行境界。恩師說:「菩薩的境界就是如此的無執無著、清明灑脫;於己自在無礙,於人給予慰藉喜悅。我們的心要如同八月十五的月色,有道是秋高氣爽,予人一種清新宜人的氣息。先不談登地菩薩的捨棄國土、妻兒,甚至自己的生命等許許多多經典上記載的苦行,我們先學學讓自己能夠優遊自在、快樂閒適,不論任何人看到你,都能生起一股歡喜心,這就不簡單了。這難道不是布施嗎?布施喜悅安慰予眾生,而不是看到你就怒火中生,或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讓我們先修這個歡喜心吧!」
好一個先修「歡喜心」!難怪恩師法相莊嚴,人見人歡喜。聽長輩們說,恩師年輕時,便有許多加工區的女眾爭先恐後來親近;所以只要恩師講大座或是主法會,必定人滿為患、堂不敷用。而慈雲寺幾十年來的固定法筵或共修,在恩師的領導下,近千人參與的盛況頗為尋常;這實見證了恩師的法緣殊勝,非吾等所能思。
而自己最喜歡在偶去慈雲寺大寮幫忙時,看到恩師爬山回來,一頂斗笠、一襲短掛,赤著足,微微笑的先走過來巡看巡看我們這些弟子做什麼,聽聽一堆七嘴八舌的回答後,才泛著暖暖的笑眼轉身到水龍頭底下沖沖腳,並順手拿塊刷子刷刷腳再上樓回寮房……一切是如此的家常、溫馨與恬適。(而這爬山的運動,對恩師來說,是三十年如一日,沒有因為颳風下雨而中輟,只有堅持不斷的做下去。)
正因為恩師之於大眾,就彷若他這些舉動一般,素來不假造作、真誠以待,朗如秋月、化如春風,所以沒有預計的在讚頌會是日,竟有逾萬人的海內外緇素前來哀悼禮敬,實是超乎了想像。也才深刻體會到恩師廣結善緣的菩薩因行,於此時、以此式,具體呈現。
六、禱祈乘願早再來,大弘法教度群迷
幻化的娑婆世界裡,恩師以種種方式在平凡中,成就了他老人家陞座時不平凡的誓語:「承襲如來學家風,弘法利生為尋常;光大慈雲揚祖法,肝腦塗地也無妨。」及「余既濫廁僧倫,便應鞠躬盡瘁,盡形壽乃至未來際,不斷勇猛精進!眾生界盡,眾生煩惱盡,我此精進無有窮盡!」
而在因緣別離、虛名為滅的生死大事中,他也以他一貫明快的節奏,闡釋無常的迅速與放下的安詳。這樣的一刻,想必給予多人重要的啟發。
身為弟子的我們,有幸能依止,有幸能親近,有幸能稍稍體會師長的用心良苦並發願學習,莫不是師長的法雨德潤讓我們的善根、福報能呈現。而今,良師已往,唯留殷切的言教與身教,我們只有依其教誨,矢志堅勇求正覺,以報深恩於萬一!並以此願力馨香,虔申供養,禱祝恩師乘願早再來,大弘法教度群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