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還坐在小板凳上,聽著家鄉彰化社頭善德禪院的尼師父們,述說高雄有位青年才俊、幽默風趣、辯才無礙的法師,對那時剛學佛又嚮往出家的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便興起到高雄尋求皈依與出家之念。
小時候不懂得什麼是出家,卻欣喜於寺院。每逢寒暑假必定往寺院報到,過著晨鐘暮鼓的生活,那時候的確是非常幸福的;但等待的是這位傳說中的法師。
每逢週日,便與幾位師父打開收音機,聆聽著彼方傳來的法音。年紀小,懵懵懂懂,也不知究竟說些什麼,但仰慕之情卻逐日增深。心想這位法師如此的善於弘法,必定是在寺院中,坐在露天廣場的法座上,對著四方前來的信眾滔滔說法……那種情景每每浮現。及至後來方知,原來這都是事先錄好的。
一次暑假,正逢寺院結夏,欣然得知法師即將到田中鼓山寺講戒,善德禪院的師父們也將前往聽戒,於是要我一同拜會這位法師。那時在山門口見法師欲離去,便一個箭步向前,仰望法師如視諸佛,隨即恭恭敬敬的頂禮三拜,當時不懂得佛門規矩,就這樣一拜、二拜、三拜再問訊,那種喜悅之情,至今仍歷歷在目。這位法師即是我的恩師 ——上 會 下 本法師。
後來隨父母南下到慈雲寺,也許因緣尚未具足,並未親謁恩師,但總是不死心,隔年又來,終於親見恩師並皈依三寶,翌年(民國七十八年)便到慈雲寺常住。
剛到慈雲寺時,師父總是很忙,三天兩頭外出弘法,見上一面總是很難。現在想想師父真的很辛苦,為了眾生為了常住,師父單槍匹馬的獨行。
不過,佛法的興旺有賴僧眾的宏揚,很多信徒參雜著民間信仰,師父為了顯正破邪,大轉法輪於寶島各地,導正許多似是而非的觀念。所以一有機會隨著師父四處講經時,看著場場爆滿與聽眾拳拳服膺的眼神,我是驕傲的,因為這是我的師父,我是何等的大福報,可以歸投於師父的門下。
初來之際,寺院經濟條件逐漸改善中,為了讓寺眾安心修行,免於為三餐擔憂,師父南北奔波。不論檀信送什麼東西,全都帶回歸於常住。記憶猶深的是,每次師父回來都是一大早,一看到師父的車子回來,就趕快去迎接師父,抱著一顆又一顆的大西瓜,是感動也是高興:我們又有西瓜可以吃了……一幕又一幕的情景總是縈繞腦海。
從小我就不是一個強記的聰明小孩,光是一部簡短的《阿彌陀經》就讓我吃足了苦頭,不知跪香跪了幾回;在師父跟前背誦,老是卡在這些大阿羅漢之中。師父雖不曾以一淨師太對待他的方式處罰我,但那責罵與犀利眼神,已經足夠讓我躲著師父好多天了。
師父早餐後,會偕同師伯公、師伯在客廳品茗,而這時候也是我該上學的時刻,於是便向師父及兩位長輩們問候說聲再見。那段日子總見師父談笑風生,和長輩們高談闊論;融洽的氣氛,宛若古時禪師的茶禪一味,生活即是禪,一切盡在杯中茶、談笑間,當下即是佛國淨土。
時光虛度,年紀漸長,這幾年師父總是慈悲的要我也陪他們喝杯茶,如果兩位長輩還在廚房幫忙,師父就會要我去背他們上樓。兩位老人家年紀這麼大了,依舊秉持著「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叢林規矩,因此師父對他們關愛問候之情是顯露無疑。
師父外出弘法時,更要我泡茶給兩位長輩喝,對待這兩位和師父有著四、五十年道情的法友,真可說是照顧的無微不至(師父對老人家總有一份出乎常人的關懷)。由於兩位長輩沒念過什麼書,識字不多,但無論大小事,師父都會徵詢兩位老人家的想法,因為師父了解兩位長輩的豐富經驗是無價之寶,更是一種尊重前賢的展現,這是師父身教的典範。
而師父口中的「一淨師公」,更是充滿傳奇,雖對師太從未謀面,卻因師父時常談起,而賦與生命力。每次談及師太,師父總是神采奕奕,滿懷感恩情誼,彷彿活生生的仍在現實之中,因為這是師父心目中真正的「師父」。而師父從出家以來,無不沐浴在師太的法雨潤澤中;師太對師父的一生影響至鉅。
一淨師太對慈雲寺的付出,也反映在師父身上,讓師父為三寶、為佛教、為慈雲寺,再艱辛、再多的苦,也沒有絲毫怨言,這種精神鼓舞是無有限量。師父從未要求我們對他孝順恭敬,卻因著師父對師太的敬重,使我頓感慚愧:對師父我做的還是不夠,真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唏噓。
師父總說我就像是「當年師公帶我來出家一般」,因為我和師父一樣都是十一歲就到寺院,師父跟著他師公,我跟著師父……說這話的同時,彷彿是他最大安慰,滿臉盡是笑容。對師父我向來就不善於噓寒問暖、晨昏請安等恭敬禮貌的言行舉止;雖不是木訥寡言,卻羞於暖言問候師父;但師父對我的疼愛,卻是有目共睹,而我也欣喜於當個最小的兒子一般,享受著法父的疼愛。且我總相信與師父之間不必過多的甜言蜜語,彼此間近二十年的默契是了然於心的,語言文字似是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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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出家眾總是回禮如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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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信眾的供養,也是滿懷真誠與謝意。 ) |
好幾次看到一些尼眾法師向師父頂禮,師父總是趕緊的跟著回禮,而且是就地拜下去;甚至有些戒子都已弘化一方了,也是同樣的情景 ——回禮如儀。師父最不願出家眾向自己頂禮,常謙稱自己沒有德行, 不願受他人禮拜,但這其實是師父謙沖的一面,以及親和力所在。
師父的耐心、恆心與毅力,在在體現於登山健行之中。無論是颳風下雨,甚至颱風天,師父依然不畏風勢雨勢多大多強,堅決的開車去山上。這就是師父的風格,處事果決與豪爽性格,從小地方即可明瞭。然對人又滿懷慈悲,一句話一個動作,給了數不清徒弟信眾的慈悲暖流;菩薩的施無畏,不只是自己親見親聞,每每與人談起,盡是讚嘆與感佩。 師父每日早課完,隨即上山走走,因此用餐時間也與大眾不同。但最後的幾天,師父卻出乎意料的,出現在齋堂用餐,當大家都滿臉疑問時,如今想來,這不就是師父想與我們一塊兒用餐嗎?端視著每一位弟子,師父一定心滿意足。
有次與師前往台北,回程在台北車站時,師父平日總是行如風,與侍者邁步向前行,準備購買車票。而我瀏覽過手中的時刻表後,便放慢腳步,不再大步跟上,因為距離下一班車,還有些許時間……一公尺、二公尺、五公尺、十公尺……離師父是愈來愈遠……望著師父的背影,突然有種感覺襲上心頭:我永遠也跟不上師父,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無論是各方面,我差了師父好大截。
師父總是說:「對於像了中和尚等這些前輩長老,我是自愧不如……」可是反觀自己,沒有一項是比得上師父的。而正當年紀稍長,想跟師父好好學習之際,師父您卻放下了我這最愚蠢的徒兒,我還有好多好多疑難雜症需要您的指引,還有好多好多佛法大義未向您請示,您怎麼可以這樣瀟灑的離去?
您總是灑脫自在,做任何事絕不拖泥帶水。您常說我總是慢吞吞的,說我辦事不夠積極,總要您不時的催促,才肯加把勁兒的完成使命。
當我站在維那的位置時,香讚唱錯了,您總是會接著唱,使荒腔走調導正回來;而如今唱錯了,誰來糾正我呢?我總覺得我還小,還不夠成熟,雖在您身邊有些日子,卻是最不用功的,因為總以為有您在,我什麼都不怕,天塌下來有您頂著,所以我總是很懈怠,您怎麼可以這樣呢?
我就像剛學飛的雛鳥,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而您像是母鳥般,總在周遭照護著;又像是風箏拉著一條無形的線,隨時可以將我從危險處拉回。雖然我到處探索,但其實我是知道的,一切都在師父您的眼底下。有您的關懷照料,讓我有著溫暖的安全感,不必擔心前方的絆腳石,一有困難挑戰,您會馬上伸出援手,但如今誰得以依靠?
在您生病臥床期間,耳邊輕聲低語,總說您是最堅強的,有著無比的恆心與毅力,是我最信任的導師,是最佳的模範;縱使悲從中來,也絕不在您面前哭,想讓您知道沒事的,學習您那無畏的承擔。
最先從您而接受皈依,最後的日子裡,卻將您最先給予我的佛法,也是您在很多場合中所闡明,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再恭敬的供養您耳邊——佛法僧三寶是我們最大的保障,猶如一盞慧燈照亮無明黑暗,是我們最究竟的依止處。
您一生中最信仰觀音、最仰賴觀音,因此數度跟您說觀音,菩薩總在您心間滋潤,菩薩總在您頭頂放光普照,菩薩是您最堅定的依託。
當我呼喚著您,告訴您我是誰時,您是有所回應的,不是渾然沒有知覺的,接著唱誦三皈依、稱念觀世音菩薩聖號時,我感受到您是安詳與寧靜的,就好像平時的早晚課,一起在大殿裡那般,跟隨著梵唄聲,您看起來是那麼的莊嚴,我很清楚您是有把握的 ——生死自在。
七月初一晚上大悲懺,領眾唱的一蹋糊塗,望著釋迦牟尼佛心想:「佛陀啊!我唱的這麼糟糕,您忍心讓師父還在醫院嗎?」隨即又趕往醫院,師父啊!容這不善背誦的傻徒兒,拿著經本為您念誦《金剛經》吧!這是您平日的功課之一,也請您和我一起念誦吧!多麼希望這可帶來長壽的《金剛經》,馬上迅速的發揮感應,讓您睜開眼睛,大聲的領著我念誦。
那天了中和尚南下為您封龕時,涅槃堂台階前,他老人家停頓了一下,那是沉重的腳步,需要勇氣來面對。看著您的法體時,他老人家再也忍不住了,老淚縱橫潸然淚下,在一旁的我見他老人家真情流露,豈能強忍悲傷,想勸他老人家,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第一次看到神會大師聽聞六祖大師即將圓寂的故事時,雖沒有神會大師毀譽不動、哀樂不生的境界,總以為自己遇到任何事,也可做到不哭泣。但我錯了,師父您驟然離去,著實讓我數度哽咽,淚水輕彈,頓時失去依怙,眾生是何等的福薄啊!
師父您給的最後一堂課是充滿著變數、忐忑與徬徨,但總歸一句話即是「無常」。今年觀音七時,您三番兩次提到:「年輕人,世間無常哪!」以前常聽您說,也常在書上看到,老是沒有將它放在心上,今年我是聽到了,但未曾細細思量。不到半月的光景,您竟親 身示現,彷彿訴說著「這就是無常啊!」您的這堂課未免過於震撼,來得太突然!又如何說道?
無盡慈悲法雨施無畏
遍知智慧慈雲妙吉祥
講經弘法事業普傳揚
祈願上人乘願度娑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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